看门的阿婆
温都博客/蔡钒
天冷了,被窝无论铺得如何厚,这双脚怎么也睡不暖。像虾一样弓着背,蜷曲着双腿,第二天早上腰酸背痛。先生帮我找出电热水袋,我不敢用。听说,这水含腐蚀性化学药品,怕爆炸和渗漏。记得小时候妈妈叫我用毛衣裹脚睡觉,突然想起衣柜里还有几双自己织的绒袜,何不找来试试?
每晚睡前,热水泡脚,再穿上厚厚的绒袜,一觉醒来,脚板暖呼呼的。于是,教我织袜的阿婆的身影便清晰地浮现在我的眼前。
十几年前,我住在一条叫纸篷坦的小巷里。巷子的尽头有一座叫三官殿的道观,我家就在道观的前面。那道观承包给一位来自乡下的道士先生,观里的头家怕人在此闹事,便叫了一个刚死了丈夫的阿婆来看门。阿婆的丈夫是道观的头家之一,我想,叫阿婆来看门,一是对阿婆生活上的关照,二是看中了阿婆的魄力。
从此,道观的大门旁便终日坐着一个织毛线的老太太。老太太七十出头,剪着齐肩短发,清秀清爽。她倚在门框旁,坐在八仙凳上,手拿两根竹针,终日飞针走线。偶尔,有小孩在道观门前打闹,她抬头:“娒,不要在这里吵闹!”小孩便知趣地住手,吐着舌头,停止了喧嚣。
我儿子也经常到道观前的道坦玩,一来二去,我便与阿婆结识了。有一天,我看她在织一片台型的毛线片,好奇地问她在织什么?她说织袜子。袜子我也会织,但从来没织过这么古怪的袜子。她说,这袜子可好穿了,非常适脚,不信你也织双试试。于是,照她的样式织了一双,果然好穿。
从此,跟阿婆的关系便近了一层。我叫她阿姨,每次孩子到道观前玩,我便坐在她身旁边看着孩子边跟她聊天。
她身上透着一股干练,颇有巾帼风范。跟她清秀的外表颇不协调的是,每次说到她看不惯的人或事时,起首便是:“捣你贼娘!”。她很能喝酒,七十出头的人,竟然能喝一斤“白眼烧”!做起事来,风风火火。几十桌的酒筵,她能够轻松搞定。她的菜烧得活色生香,经常被一些道观佛寮请去当大厨。
她天不怕地不怕,纸篷坦男女老少都敬她三分。她告诉我,家里的事还是她做主。老公前妻生的儿子,尽管孩子都读初中了,家里还得靠她贴补家用。她在道观里看门每月可以领取几百元,靠着给一些佛殿寺庙烧菜也还有一笔收入。我亲眼看过她掌勺的样子,切炒蒸煮,样样在行。应她的邀请,我还到三官殿里吃过两次。那时,只要预交十元钱,便可入座。十二道素菜,味道真的非常不错。她吩咐我,要多到庙里吃饭,吃了利是。
这道观每逢胡公大帝生日,便会举行盛大的活动。大摆筵席,还唱大戏。盛事的前几天她就忙开了,宴席的前一天,她会买来一版一版的豆腐,细细地切了晾着,放入油锅煎豆腐鲞。那豆腐鲞整得厚薄均匀,外焦里嫩,黄黄白白,非常可人。曲终人散之际,她还会烧上一桌,供后厨相帮的享用。每每这时,她会豪饮一番。
有一回,她跟我说起亡夫。她说,她梦中看到亡夫叫她跟他走,她说不去,自己在阳间还没活够。但有一次,大白天的,她亡夫再次邀她跟他走。她一气灌下半瓶多白酒,拿了一把菜刀,挥刀剁在桌子上,大吼一声:“捣你贼娘!你没看到这一家子还得靠我吗?”从此以后,亡夫再也没叫她了。
听得我毛骨悚然,我问:“你干嘛对丈夫态度这么凶?”她说,这个家阴气足,亡夫的前妻就是大白天跳河死的。这件事,隔壁邻居也有跟我说起过。我问:“他前妻是否精神有毛病?”“没有,人都正常的。也没跟家人吵架,好端端的就跳河死了。”我看着她,她那稍显干瘪的脸庞带着股坚毅的神情,充满血丝的眼睛透着神秘和刚强。“捣你贼娘,在那个房子住,就要性份大,否则一般人立不牢的。”她眼睛看着前方,坚定地说。
她生性乐观,说自己喜欢喝酒。人生在世,能吃就吃点能喝就喝点回去,没啥名堂的。有一次,她还当我的面批评我婆婆:“捣你贼娘!放着这么好的生活,还这里不满意那里不满意。闲事不管,饭吃三碗。她这样不爽,那什么叫爽?以后,她有对你不好的地方,你跟我说,我把她理理掉!我说她,她不敢怎么样的。”
我在纸篷坦住了七年,那里道路拓宽要拆迁,我便搬走了。偶尔,大年三十前夕会经过这里,包上一点钱托道士的妻子帮我烧香祈福。头两年还能见到她,以后听说这道观生意太好,村里的几位头家要收回自己经营了。从此,便再也没有看到看门的阿婆了。
看着眼前的袜子,她那清秀干练的形象便挥之不去,不知现在她可安好(写于2014年12月10日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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